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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三国前传 第二幕:士人兵变 [打印本页]

作者: baoyuqing    时间: 2022-10-8 13:22
标题: 三国前传 第二幕:士人兵变
本帖最后由 baoyuqing 于 2022-10-8 13:23 编辑
*士人兵变
  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谁能去兵?兵之设久矣。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也。圣人以兴,乱人以废,废兴存亡,昏明之术,皆兵之由也。——《春秋左传注疏》卷三八






出离困境:重整山河的旧思路(1)
  历史总会在不经意处显露出她戏剧性的一面。长久以来就被士大夫认定为变乱皇权的两大毒素——外戚和宦官,居然在中平六年八月戊辰到辛未(公历9月22日至25日)的四天时间里,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在这场疾风骤雨的宫廷政变中,有三点值得注意:
  1此次政变的**是宦官杀了外戚大将军何进。随即何进家兵发难,围攻南宫。担任宫内卫戍任务的虎贲中郎将、袁绍同父异母弟袁术火烧宫门。张让、段珪等部分宦官在慌乱中裹挟天子、何太后和陈留王协(即后来的献帝)仓皇逃往北宫,中途何太后被尚书卢植截留。稍后车骑将军何苗增兵南宫,何进家将与何苗不和,认定是何苗导致了何进之死,并且有保全宦官的嫌疑,两部遂发生火并,何苗被杀。而何进、何苗兄弟先后丧命,日后何太后归政,已无何氏外戚可以凭借,自此断绝了外戚专政的可能。
  2士大夫介入政变,并且初步掌握了领导权。八月宫廷政变爆发后,先是袁术充当了急先锋,这与他宿卫宫省的职责有关。随后,太傅袁隗与司隶校尉袁绍迅速做出反应,“矫诏”**了宦官在外朝的党羽。此举,可以看作士大夫已经从理性行政的空间中挣脱出来,付之武力的表现。而“矫诏”虽然在形式上还有依托皇权的色彩,但它的出现,足以显示出士大夫已经学会了利用皇权,以此来实现自身的政治图谋。从事态进一步演变的过程看,袁绍俨然已经成为操控全局的首脑人物,由他下令开始了对宦官群体的大肆杀戮,其景象大为血腥和恐怖,“绍遂闭北宫门,勒兵捕宦者,无少长皆杀之。或有无须而误死者,至自发露然后得免。死者二千余人”(《后汉书》卷六九《何进传》)。
  3张让等虽裹挟天子和陈留王逃离洛阳城,但河南尹王允随即派出中部掾闵贡予以阻截,张让等投河而死。自此,宦官被彻底肃清。
  如果照此态势发展下去,在宦官和外戚两亡的情况下,下一步的结果顺理成章地就是士大夫接管政权,他们也许会因为宿敌的消失,而致力于朝纲的修整,抒发一下他们被压抑太久太久的政治情怀。
  而如何使国家走出疲敝的困境,长久以来,士大夫已经形成了自己一套解决问题的思路,大致可以归纳为以下两点:
  第一,使用经学所提供的政治修复机制,试图实现皇权的独立自强。
  在汉代,经学不仅是知识的载体,而且有着极其丰富的政治功用。在建章立制的同时,经学还为士大夫提供了一套政治修复机制。这就是源于天人感应学说的灾异警示,其在东汉政治事务中的应用,大致是以这样一个程序来体现的:先言灾异的发生,显现出天的意志;再引用一些经书大义,继而切入人事,从而来表达士大夫对于政治现状的理解,最终是要把灾异的出现归结在现实中人的因素对政治的干扰上。确切地讲,在这时候就要把此意上升到外戚或是宦官的干政,造成了皇权下移,导致政治败坏的层面上,从而对“天谴灾异”作出解释。举例来说,如出现日食,和帝时的司徒丁鸿就把它理解为“臣乘君,阴陵阳,月满不亏,下骄盈也”,进而可以导出“威柄不可以放下,利器不可以假人”的道理。采用这样的灾异警示,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天不可以不刚”,“王不可以不强”(《后汉书》卷三七《丁鸿传》)。皇权要独立自强就成为东汉中后期士大夫所表露的共同思想。
  第二,发挥自身所具有的官僚职能,剔除政治中的不合理因素,努力扭转政治的颓势。
  范晔在《后汉书》中多次论及东汉中后期衰而不亡的原因,例如:
  永元之际,天子幼弱,太后临朝,窦氏凭盛戚之权,将有吕、霍之变。幸汉德未衰,大臣方忠,袁、任二公正色立朝,乐、何之徒抗议柱下,故能挟幼主之断,剿奸回之逼。不然,国家危矣。(《后汉书》卷四三《朱乐何列传》范晔论)





出离困境:重整山河的旧思路(2)
  所以倾而未颠,决而未溃,岂非仁人君子心力之为乎?(《后汉书》卷六一《左周黄列传》范晔论)
  汉世乱而不亡,百余年间,数公之力也。(《后汉书》卷六六《陈蕃传》范晔论)
  东汉之所以衰而不亡,就在于士大夫还在国家政治中起着支撑的作用。这种支撑,是士大夫在政治实践层面中寻求到的官僚职能,以此来抵制政治中不合理因素的干扰。如,以袁安、任隗、杨秉以及周景等为代表的三公对外戚、宦官及其党羽的奏劾,致使大批贪赃枉法的高官落马;又如,士大夫在监察执法上力度的加大,宦官们会因为“李校尉”、“骢马御史”的存在,而心生畏惧,在行为上有所收敛。“李校尉”指的是那位鼎鼎大名的李膺,党人“八俊”之首。对于年轻人来说,李膺就是他们的偶像,是天下的“楷模”,有幸被这位名人接见一次,那就等于登龙门了;“骢马御史”指的是侍御史桓典,桓氏《尚书》传家,世为帝师。桓典后来也参与了策动何进诛除宦官的行动。







矛盾:无法摆脱的君臣之义(1)
  不过,还应指出的是:虽然对于士大夫来说,作为国家政治的直接参与者和受益者,国家政治的好坏直接关系到他们的政治命运和自身价值的实现,客观上需要他们有所作为。但就其作用而言,还是有限的。原因在于:士大夫在政治中的作用,要通过天子这一环节,才能得到最终的转化。在经学的知识体系中,政治的根本讲求的是君臣之义,君为本干,臣为末枝,君权神授。能够对君主施加影响的只有“天”,臣在国家政治中只扮演了一个效忠者和执行者的角色,费孝通先生在《论绅士》一文中就曾指出:“官僚是皇帝的工具,工具只能行使政权而没有政权。”(《皇权与绅权》,天津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2页)这就使得饱读经书的士大夫,纵然“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世说新语·德行》)的初衷,而要在政治上有所作为,还需要通过天子才能实现。由此就产生了两组矛盾:
  一组矛盾是士大夫要求改良政治现状的愿望和天子的不作为之间的矛盾。
  在东汉中后期,经常会出现检讨当时政治和频繁要求选拔贤良的天子诏书,这似乎是在满足士大夫改良政治的愿望。但事实上只是为了应付上天谴告的一种敷衍,选拔上来的贤良,也大都是些欺世盗名之徒,即便有一两个贤才,也常常是选而不用,像黄琼那样的练达之士,起初是公车征聘,礼遇有加,后来是“久处议郎,已且十年”(《后汉书》卷六三《李固传》)。表面文章做多了,“天子”干脆就不再对灾异的发生负责,将其转嫁给三公,免掉几个大官的职,算是给老天一个交待了。究其原因,就在于发生变异后的皇权具有排他性,要“亲小人,远贤臣”,到何太后那里,甚至会认为士大夫是可有可无的,是可怕的异己势力。这样大凡是士大夫要求矫正的政治弊端,都会受到来自皇权的保护,像以天下为己任的陈蕃,愈是呼唤政治清明,政治就愈离他远去,“宦官由此疾蕃弥甚,选举奏议,辄以中诏谴却,长史以下多至抵罪”(《后汉书》卷六六《陈蕃传》)。而皇权排斥了士大夫,就随意地割断了臣通过君实现自身政治抱负的链条,直接的后果就是引发了士大夫群体的分化。
  一部分士大夫明知不可为而奋力为之,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去唤醒麻痹的皇权。像周荣、张纲、杨赐、李固、杜乔以及桓灵时期的党人们等,都表现出了舍身取义的精神和对社会正义回归的企盼。但热血的抛洒,换来的却不是他们所向往的“中兴政治”局面的出现,而是士人政治理想的破碎。当李膺遭遇党锢,免官还乡,“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污秽朝廷”(《后汉书》卷六七《党锢列传·李膺》)。拿这里所说的“道”,与荀爽在给李膺信中提及的“知以直道不容于时”中的“直道”做个比较的话,二者有所区别:“直道”是一种外在表现,是人们都可以感觉到的行为举止,正如当时人对陈蕃、李膺的评语那样:“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楷模李元礼。”而“高尚其道”的“道”,并没有仅仅停留在此,因为罢官归隐的李膺,已不再可能在政治舞台上展现他的“直道”,而是以一种士人的“气节”来维系着人们对美好政治前景的向往,就此点而言,“高尚其道”的“道”,就转为内在的“道德”,这就意味着对道德的尊崇已经超越了对政治的认同。
  而对道德尊崇,实际上就是对东汉国家的抛弃,钱穆先生就这样认为:东汉士人道德有些偏狭,他们所讲的孝廉,只是个人和家庭的,而不是国家和社会的(《国史大纲》第三编第十章《士族之新地位》,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190~191页)。但孝廉,是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精神的体现,最终是要延伸到国家社会中,是道德—政治一体,是儒家政治理想在现实中的具体措施,原本是没错的。而在皇权变异之后,在仁人志士的血泊中,促成的道德与政治的分途,从更深层面上讲,则是天人感应学说在士大夫思想中的解体,是遭遇挫折后士大夫理想寻求安置、精神得到解脱的表现。





矛盾:无法摆脱的君臣之义(2)
  这样一来,有为的士大夫要离政治而去,渐行渐远,而天子却成了人们质疑的对象,这里可以举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延熹年间(158~166),桓帝巡幸云梦,百姓争睹天子真颜,惟独一位老父耕作不辍,这引起了时任尚书郎张温的注意,他向老父问及原因,老父说出一番惊世骇俗的话:“天下乱而立天子邪?理而立天子邪?立天子以父天下邪?役天下以事天子邪?”(《后汉书》卷八三《逸民列传》)老父认为立天子没必要,有了天子很麻烦。张温肯定也无法让老父回心转意。而天子受到质疑,是因为天子及其能够代表他的母后、外戚、宦官一干人等,其作为与“上谨于承天意,以顺命也;下务明教化民,以成性也;正法度之宜,别上下之序,以防欲也”(《汉书》卷五六《董仲舒传》)的皇权宗旨相背离,天人联系随之中断,天人感应学说为之解体,有为的士大夫在现实中报效无门。虽然也有人开始探索建立新的天人联系的可能性,像《潜夫论》的作者王符,但最终还是回到了起点,君主仍旧是天人联系的桥梁。因此,对道德的尊崇,会使士大夫暂时忘却现实政治的残酷,但对实际问题的解决,并无多大的裨益。
  一部分士大夫则在宦海沉浮中,逐渐丧失了激越的情怀,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我们前面说到的那位黄琼,后来在李固的**下,在仕途上终于有了起色,在桓帝时做到了太尉,但是目睹宦官专权,“自度力不能匡,乃称疾不起”(《后汉书》卷六一《黄琼传》)。又有灵帝时司徒桥玄,他的辞职很特别,“以国家方弱,自度力无所用,乃称疾上疏,引众灾以自劾。遂策罢”(《后汉书》卷五一《桥玄传》)。大凡不是对政治丧失信心到了极点,桥玄也不会“引火烧身”,把“天怨”顶在自己的头上。
  还有一部分士大夫则随波逐流,迎合皇权的口味。陈蕃对于此等人物评价是:“一朝群臣,如河中木耳,泛泛东西,耽禄畏害。”(《后汉书》卷六六《陈蕃传》)这里面的名人却是陈蕃的故主,那位能历事六帝,在三公位置上做了三十多年的胡广,究其奥妙,大概就因为他在政务中标榜“中庸”,能够做到“万事不理”,又能和宦官缔结秦晋之好吧!
  另一组矛盾是源于士大夫自身在行政层面上的苦恼,即理性行政与皇权**臣权之间的矛盾。
  如前所述,士大夫运用自身所拥有的官僚职能对贪官污吏进行举劾,打击非法,目的都是为了保障政治的良性运转,来拯救皇权危机。但东汉前期,君主集权的态势极其明显,皇权在刻意地削弱臣权,“光武皇帝愠数世之失权,忿强臣之窃命,矫往过直,政不任下,虽置三公,事归台阁。自此以来,三公之职,备员而已”(《后汉书》卷四九《仲长统传》),这则记载虽然有夸张之处,但是,光武帝要大权独揽,事必躬亲,而启用台阁近臣来协助他处理国家政务,就是对以三公为代表的朝臣持不信任的态度。台阁指的是尚书台,位于宫内,原本是一个管理国家文书的机构,办事人员的官秩比较低。光武帝的做法,在后人看来,实际上是一箭双雕,“崇三公之位,而削其权,大臣不相亲也;授尚书以政,而卑其秩,近臣不自固也”(王夫之《读通鉴论》卷七)。在东汉盛产幼主的年代里,太后“称制下令,不出房闱之间”,诏书的起草、政务的决策、国家官员的任免,也就交给了尚书,尚书台渐成规模,成为一个“小政府”,是国家权力中枢所在。
  而东汉又是士大夫政治定型的时期,表现为儒生和文吏的融合,阎步克先生就指出:“当儒生进入帝国政府之后,就必须承担起官僚职责,而非单纯的文化角色了。”(《士大夫政治演生史稿》第十章《儒生与文吏的融合:士大夫政治的定型》,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448页)这种角色的转变,带来的是儒生进入行政层面成为官僚后,就要用制度、法令或故事来作为处理日常政务的工具,这就在客观上要求他们从经学教义中走出来,用更实际、更理性的态度来看待政治现实。



矛盾:无法摆脱的君臣之义(3)
  因此,在面对皇权危机的时候,士大夫在申述天命的同时,更多的还是援引制度条文、前朝故事来破除外戚、宦官专权,诸如“旧典,中臣子弟不得居位秉势”(《后汉书》卷五四《杨秉传》),“案尚书故事,无乳母爵邑之制”(《后汉书》卷六一《左雄传》),“高祖之约,非功不侯”(《后汉书》卷六六《陈蕃传》)等。但士大夫所要惩治的是控制皇权的那部分人,制度、法令一经遇到皇权,其效力就会大打折扣或根本就无效。





路在何方:自强的出路是武装(1)
  但是对制度、法令的娴熟运用,还会出现一种结果,那就是促使士大夫走上一条谋求自强的道路。这里我们来看一则史料:和帝的时候,外戚窦宪派人刺杀了都乡侯刘畅,此案一直拖而未决。当时担任太尉宋由属吏的何敞,要求由他来具体查办此案,但是阻力重重,何敞就对宋由说:“……敞备数股肱,职典贼曹,故欲亲至发所,以纠其变,而二府(指司徒、司空府)以为故事三公不与贼盗。……今二府执事不深惟大义,惑于所闻,公纵奸慝,莫以为咎。……请独奏案。”(《后汉书》卷四三《何敞传》)何敞的大意是讲:查处此案是自己的职责所在,而司徒、司空二府却认为没有依据,实际上是用典不明,姑息养奸,既然这样,自己就要独立办案了。最终,还是在何敞的带动下,三府联合,将案情查实。
  其中应引起注意的是:光武帝削弱相权,造成三公府职能的弱化,三公属吏似乎是无事可做了,这就出现了“三府掾属专尚交游,以不肯视事为高”(《后汉书》卷四六《陈宠传》)。而由何敞主持,三府联合办案,则在事实上否定了前朝故事。可见,士大夫在明晰制度、法令的前提下,就有了以合理的、适合现实形势的制度来取代限制臣权的不合理制度的取向。
  桓帝朝太尉杨秉上奏要求惩治大宦官中常侍侯览、具瑗。这侯、具二人可是当时的强势人物,奏章到了尚书台,尚书可不想得罪他们,便告知杨秉:“他们不归您管,您要管也行,可是制度上有规定吗?”杨秉马上作出了答复:“汉世故事,三公之职无所不统。”(《后汉书》卷五四《杨秉传》)这无疑为解决理性行政与皇权**臣权之间的矛盾,开辟了一个出口。
  然而,臣权的自强是建立在皇权危机的基础之上,其初衷是要将外戚、宦官控制的政权转由士大夫掌握。桓帝当年也像后来的灵帝那样,很重视自己的形象,向臣下发问:“朕何如主也?”侍中爰延称:“尚书令陈蕃任事则化,中常侍黄门豫政则乱,是以知陛下可与为善,可与为非。”(《后汉书》卷四八《爰延传》)从爰延的话中,我们大致可以悟出:以拯救皇权危机为目的的臣权自强,还需在净化天子上下功夫,使之出离外戚、宦官的控制为解决问题的根本。可是,行至出口处还有两条路径可供选择:
  一条是沿着理性行政的道路走下去,在制度许可的范围内,涉入皇统的继立,这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对法定继统程序的维护。延光(122~125)中安帝废太子为济阴王,就爆发了以九卿为核心的大批士大夫的集体抗争,出现了太仆来历等十余人前往鸿都门的请愿事件,而对于继嗣的北乡侯刘懿,士大夫则视之为“疏孽”(《后汉书》卷五二《崔瑗传》)。至永和(136~141)中,司隶校尉周举就更加严厉地指出:“北乡侯本非正统,奸臣所立。”(《后汉书》卷六一《周举传》)
  二是通过“豫议”来掌握皇统继立的主动权。在东汉,一般在皇统中断,需要外藩入继的情况下,士大夫有权在公卿会议上提出继统人选。虽然是在走过场,但提出来,就在表明己方的立场,或可有万一的收获。士大夫的标准,如李固所言:“今当立帝,宜择年长高明有德,任亲政事者。”(《后汉书》卷六三《李固传》)而且事先士大夫之间也要达成共识,像质帝崩后,李固就与司徒胡广、司空赵戒联合达成意向,才在公卿会议上提出了以清河王刘蒜作为继统人选。
  这两个方面体现着一个共同的目标:以确立新君为契机,扭转政治颓势,“国之兴衰,在此一举”。
  还有一条路就是将臣权自强发展到极至,行非常之举。这在党人严惩外戚、宦官党羽处,就有了最初体现,像司隶校尉李膺审完权宦张让弟张朔后,随即杀掉;南阳功曹岑晊等虽见赦令,仍旧将桓帝美人的亲属张泛绳之以法;更有甚者,如山阳郡督邮张俭道逢宦官张让母,以其“不避路”而使吏卒收杀……虽然这些都是党人的激愤之举,但却是任权的结果,具备了对抗皇权的态势。

  




路在何方:自强的出路是武装(2)
  而灵帝一朝发生的三件事,则代表了臣权自强的新动向:
  第一件事发生在灵帝建宁元年(168)。这一年灵帝刚刚登上皇位,外戚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谋议**宦官。在此次事件中有两点需有所明了:
  第一点是窦、陈合作的基础。扶风窦氏是东汉著名的权贵之家,与皇室亲密无间,不是皇家的公主下嫁到窦府为媳,就是窦家的女儿入宫做了皇后。东汉外戚专权的“祸首”就是窦武的长辈窦宪。而窦武的女儿又是桓帝的皇后,灵帝自外藩继统,窦皇后成了窦太后,窦武做了大将军,俨然又会走上太后临朝、外戚专政的老路子。陈蕃这样的一代名公怎么会与外戚合作?
  但窦、陈二人确有合作的基础。拿窦武来说,他是一个有着双重身份的人。一重身份是外戚,这毋庸置疑。另一重身份是士人,他在经学上有造诣,有过传道解惑的经历,并且还是著名的党人领袖,与陈蕃齐名,位列“三君”之首。在第一次党锢之祸发生后,窦武以其特殊的身份,挺身而出,官可以不当,侯爷也可以不做,为的就是保全党人的性命。这样的外戚,能不被士大夫接受,视为知己吗?恐怕接受还是比较中性的字眼,窦武理应受到士大夫的爱戴才是。
  再就陈蕃而言,陈蕃有恩于窦家。桓帝立后的时候,中意者是田贵人,而陈蕃表示反对,在他的一再坚持下,才最终选定了窦武的女儿。
  第二点,控制机要中枢与军队。窦、陈决议**宦官,随即进行了一次人事安排,史书中记载:“(窦)武于是引同志尹勋为尚书令,刘瑜为侍中,冯述为屯骑校尉。”(《后汉书》卷六九《窦宪传》)
  尹勋,党人名士,名列“八顾”,因在扶立桓帝亲政中建功封侯,不罹第一次党锢之难;刘瑜,汉室宗亲,经学之士,娴于图谶之术,晓天文历算,对于宦官专权明确表示过不满;冯述,事迹不详。尚书令,是尚书台的长官,尚书台在东汉政治中的地位与作用,前已言明,尹勋为尚书令,无非就是要通过控制尚书台,在政令的制定上为窦武、陈蕃打击宦官提供方便;侍中,比起尚书,与天子更近一层,从制度规定上讲,他大概可以和天子朝夕相处,后来因为发生过侍中的袭君事件,侍中似乎是被剥夺了侍从天子左右的特权,要在省外听命了。但是,这还要因人而异,像外戚、皇室成员,挂侍中衔,还是可以随时出入禁中,窦武子窦机、窦武侄窦靖早于刘瑜做了侍中,三位窦武、陈蕃的贴心人,以职务之便,时时向天子和太后陈说**宦官的必要性,应该是情理中的事情;屯骑校尉,是北军将领之一。北军是东汉的中央军,由五营组成,分属屯骑校尉、越骑校尉、步兵校尉、长水校尉、射声校尉,承担京师卫戍。窦武曾经担任过越骑校尉,对京师武备应有相当的了解。在冯述出任屯骑校尉之前,窦武的侄子窦绍就任步兵校尉,则北军五营中至少有两营要听命于窦武,由此看来,窦、陈谋议中可能已经有了必要时动用武装来解决问题的方案。
  窦、陈合作基础牢固,安排不能说不缜密,最终却没有战胜宦官,究其原因:
  一是在行动中过于拘泥,事事要向太后请示汇报,拘捕宦官后还要经过一套司法程序,让他们认罪伏法,还是想走理性行政的老路。此点连陈蕃也有所认识,他就曾经向窦武说,要诛灭宦官,不必遵循常规。况且,太后并不赞成把斗争的矛头指向整个宦官群体,做到“诛其有罪”,适可而止。从而使得宦官在处境危急之际,得以率先发难。
  二是北军失控。窦武在得知宦官发难之后,马上来到窦绍的步兵营,进而寻求整个北军的支持,转而对宦官展开反攻。当时,宦官纠集起来的武装主要来自宫内的卫士。而窦武对宫内卫士的掌控,虽然此前也有所顾及,譬如窦靖监羽林左骑,但恐怕还是准备不足。宫内虎贲、羽林仍旧掌握在宦官曹节手中。并且,宦官在突发事件中所表现出的操控能力,却为窦武所不及。宦官谙熟皇权的使用,既已起事,首先便是拉天子入伙,进而质押尚书,发布诏书,令周靖、张奂接管北军。北军作为窦武扭转局势的最后希望,却因为素来就对宦官有畏惧之心而最终倒戈,窦武被杀。陈蕃虽然也把自己的属吏和学生武装起来,但区区八十余人,怎能成事?陈蕃受辱而亡。









路在何方:自强的出路是武装(3)
  第二件事发生在中平二年(185)的洛阳。名士张玄听说司空张温已被任命为车骑将军,即将率军西征,去讨伐凉州的边章叛乱,便前往张温处,进行游说。他陈述了当今天下大乱的根源是宦官干政,进而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闻中贵人公卿已下当出祖道于平乐观,明公总天下威重,握六师之要,若于中坐酒酣,鸣金鼓,整行阵,召军正执有罪者诛之,引兵还屯都亭,以次剪除中官,解天下之倒悬,报海内之怨毒,然后显用隐逸中正之士,则边章之徒宛转股掌之上矣。”(《后汉书》卷三六《张玄传》)张玄说得很明白,现在张温兵权在握,趁着达官贵人为他送行之际,先杀几个罪大恶极者,然后就起兵杀宦官,解除天下苦难。但是,张温却认为自己做不了这样的事。此事作罢。
  第三件事发生在中平五年(188)的冀州。冀州刺史王芬聚集了一批豪杰之士,他们是:陈逸、许攸、周旌、襄楷等人。陈逸,陈蕃之子,在陈蕃罹难之后,得到陈蕃友人的保护,逃匿民间。许攸,前面已经做过介绍,是“奔走之友”的成员之一,他在冀州的出现,莫非是有使命在身?周旌,事迹不详。襄楷,这是一个与早期道教和佛教东传都有关联的人物,善“天文阴阳之术”,也正是基于他对天文变化的预测,“天文不利宦者,黄门、常侍真族灭矣”(《三国志》卷一《武帝纪》注引《九州春秋》),才使得王芬等人决计乘灵帝北巡之际,废灵帝立合肥侯,并以地方盗贼横行、侵扰郡县为名,募集到了一支兵马。后灵帝取消北巡,刺杀行动流产,王芬自杀。
  在这三件事中,窦武要控制北军,张玄看重的是张温手中兵权在握,王芬要募集郡国兵,思路基本一致,就是以武力为依托,消灭控制皇权的势力,乃至废旧立新。看来,武装已经成为解决东汉政治难题不可缺少的工具,而窦武的失败,张温的不作为,王芬的自杀,又使得武装能否为士大夫所用成为问题。
  而桓灵以来,名士任侠蔚为风尚,士大夫出现武人化的倾向,使得武装必将成为士大夫的囊中物。
  先来看名士任侠,这对于我们来说应该不陌生,前面讲“奔走之友”中就有“力能兼人”的侠客伍孚,那位党人名士张邈也是侠肝义胆。伍孚后来作为海内名士进了何进幕府,在那里他并不孤单,同气相求者有王匡、鲍信等人;王允也是文武兼修,“允少好大节,有志于立功。常习诵经传,朝夕试驰射”(《后汉书》卷六六《王允传》)。还有那洛阳公子的任侠仗气,这洛阳公子中不仅有袁绍、袁术兄弟,还有日后将在汉末政治舞台上唱主角的曹操。仗气是年青人的性格特征,无需深究。而任侠,就要有些功夫了,所以韩非子会说:“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韩非子·五蠹》)这里举曹操的一个例子:一次曹操偷偷摸进大宦官张让的房间,被张让发现,曹操就展示了一下他的武艺,“舞手戟于庭,逾垣而出”,于是,就有人评价他说:“才武绝人,莫之能害。”(《三国志》卷一《武帝纪》注引孙盛《异同杂语》)此外,任侠者多权谋、喜兵法。袁绍为何进出谋划策,引外兵进京勤王,是一例;曹操汇集诸家兵法,编成了《接要》,还为《孙子兵法》作注,又是一例。
  这些任侠的名士们,后来大都要与军事结缘,有着一段或长或短的军旅生涯。像袁绍,担任过西园军将领;曹操,要比袁绍更早地接触到武装,他曾经作为骑都尉,率部进入颍川,与黄巾作战。后来也进入西园军,任典军校尉。那时他的理想就是能够为“国家讨贼立功”,封侯做征西将军;袁术,从折冲校尉做到统帅宫内卫士的虎贲中郎将;王匡、鲍信等回到家乡招募兵马,有了自己的武装……
  担任军职,加速了士大夫的武人化进程;接触武装直至控制武装,使得士大夫在理性行政之外,又有了应对突发事件的强有力工具。窦武的覆辙不可重走,张温的不作为成为过去,更不能像王芬那样被逼上绝路,武装最终要为士大夫所用,中平六年宦官斩杀何进,使得士大夫的武力得以释放,外戚、宦官两亡,京师的武装理应置于士大夫的掌控之中,他们也要为东汉的政治前途作个选择了。



路在何方:自强的出路是武装(4)
  但是,时间却不容士人仔细去研判得失。从洛阳的西北方向杀来一支令人生畏的凉州军,于是,一切情理之中的事情就由此被打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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