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

kuaileba8

　　那一天，我接到父亲的电话回家了。
　　
　　我走进凌乱不堪的小屋，发现母亲还睡在床上，我就坐在母亲的床边对母亲说：“妈，你怎么还不起床呀？是不舒服吗？”母亲听见我的声音，忙说：“你来了哈。”她赶忙从床上爬起来坐着，我拿了件外衣给她披上。我知道这是母亲的老毛病，有病无病她都会睡在床上不起，多少年下来已经成了她的“恶习”。
　　
　　我问父亲，母亲有没有吃过早饭，父亲告诉我：她吃过早饭就睡下了。母亲靠着墙坐着，我怕她着凉，又给她穿好衣服。母亲满头的银发散乱，我说：“我帮你梳梳头。”母亲咧着嘴笑了“难为你了，乖乖头子！”我只要帮母亲做事，她常说的一句口头禅就是“乖乖头子”。我说：“别客气了，谁叫我是你的儿子呀！”母亲没有吱声，眼睛里荡漾着笑意。我扶起母亲，一面用枕头垫住母亲的脊背，拿起梳子，说“瞧您这头发乱的，自己也不梳理梳理！”母亲笑笑，没有一句话。我很不熟练地，仔细地，轻柔地，一下、一下为母亲梳起了头。散乱的银发，时不时的使我停下手里的梳子。因为母亲的头发不仅散乱，而且也长了，稍不注意就会梳理不畅，有时竟然把母亲的头发梳断，更有甚者在梳理的过程中，扯痛了母亲的头皮，使她惊奇的叫了起来，“疼、疼，轻点、轻点！”我放下梳子，和母亲打招呼，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母亲没有埋怨，依然是笑笑。说：“乖乖头子，没事，你疏吧！”在母亲的原谅下，我极愧疚的拿起梳子再次给她梳理。母亲眯着眼睛，享受着自己的儿子给她带来片刻舒服和幸福。在我不精心的梳理下，母亲原本散乱的银发变得整齐而光亮。我抚摸着母亲那风雨漂洗了八十二年的头发，心中免不了产生酸酸的感觉。
　　
　　想想生我养我的母亲，辛辛苦苦，劳劳累累，为抚育儿子成人，她为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啊。做母亲的也从未张嘴让儿子回报丝丝缕缕！自从母亲把我拉扯成人之后，我越发感到了母亲的伟大和了不起。母亲的一丝丝银发，银针般刺痛我的心。岁月匆匆，匆匆岁月，想起亲爱的母亲也曾有过乌黑浓密的头发，有过青春靓丽的容颜，更想起母亲年轻时，那又黑又亮的头发。在我的心目中，母亲的头发，多么美丽无比。我真为母亲骄傲，那一刻啊，母亲美若天仙，永远定格在我的心中。
　　
　　父亲曾对我说起过：母亲十六岁就和父亲结婚。那个年代父母的结合，是媒妁之言，合了“八字”，择了良日，送上礼金，就可以婚姻嫁娶。婚前父亲是看不到母亲长得是啥样，到正式结婚的那天，进入洞房，才看清母亲的真面目。母亲洁白的皮肤，一头的秀发，高大的个头，父亲在母亲的前面整整矮了两个头。母亲还有一双大脚，走起路来叮咚响，稳稳当当，四平八稳。这点父亲完全不及母亲。人说：身大力不亏。这话一点也没错。母亲干活非常力巴（方言指很带劲），父亲做活竟不如她。母亲无论是干家务活，还是在生产队里干庄稼活，都是样样在行，走在头里，生产队里妇女农活做不过她，男劳动力没有不佩服我母亲的。因此，母亲被生产队里选为妇女队长。母亲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每每出工干活都走在前头，以身作则，堪为妇女的榜样。母亲除了白天干活，一日三餐还得烧饭、洗衣、喂猪、喂鸡等；晚上回到家为儿女们缝补衣服、做布。母亲一生养育四儿两女，够辛苦劳累的。自己省吃俭用，供子女读书上学。母亲宁可苦自己，也不苦儿女。每每有什么好吃的肉、鸡蛋等都省给我们吃，她自己从不随便自己食用。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家里来了位远方的客人，母亲很热情的款待了人家。父亲上集买了一斤肉，那时计划经济年代，能买上一斤肉已经很不容易了，像我们不富裕的人家，全家人一月能吃上一斤肉，也着实算可以了，母亲那天还把家里唯一正在下蛋的老母鸡也给宰了。“有朋友自远方来，不也乐乎！”看得出，那天母亲很是高兴，吃饭时母亲不让我上桌吃饭，我心里很纳闷，心想：母亲怎么了？难道自己儿子就不重要？远方的亲戚就比我重要？我尽管很生气，但我理解母亲的心思。因为母亲担心我上桌吃饭，会不顾及亲戚的脸面，把好菜多占多吃。亲戚走后，晚上母亲给我们留下的剩菜，她几乎没吃，全都留给了自己的子女。由于“文革”的一场灾难，母亲我上学事受到了牵连，身心遭受沉重的打击。起因我有个祖父，曾在解放前在“国民党”部队当过几个月的伙夫，存在“严重”的历史问题，不让我读书，停止了我的学业。母亲愣是不服，上下多方找人，疏通关系。母亲在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物资供应相当匮乏，可她愣是通过熟人，买了两盒“大前门”的香烟，送给大队书记，让他给说说。要是那事搁在现在，真不算什么，然而，红色年代的干部工作作风很过硬，坚决不收，还把我母亲狠狠的痛斥了一顿。母亲和书记据理力争，说：一人做事一人当，祖父的事与自己的年小儿子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不让自己的儿子读书？这件事每隔多久，那书记竟在全大队的会议上，当着母亲的面，狠批母亲的所谓不正之风！由于母亲的个性强，想不通，事情没办好，反而遭来了批判。母亲精神崩溃了，落下了终身的残疾。多少年父亲、我们做儿女的曾为母亲就医，只是效果不佳，时好时发。我心里特别内疚，觉得亏欠母亲的太多、太多！
　　
　　在人类的性格差异中，我最尊重女性，在女性中，我则更尊重我的母亲。我常常对人说，我交朋友更看其是否孝顺他的母亲！为此，我也这样告诉自己的儿子：你长大成人后，可以忘掉许多人，甚至可以忘掉父亲，但有一个人你终生不能忘记，那就是你的母亲！
　　
　　今天，我又一次为我的母亲梳头了。梳子变得沉重起来，推不动这岁月的积雪。母亲的散乱银发就像那高高的雪山。曾经，我无时无处都力所能及为这崇高雪山的打理过，每次打理自己的心里陡然升起无限的敬意，我为有这样崇高的母亲我自豪过、骄傲过。我为母亲梳头，我是在这雪山顶上流连，欣赏和领略一种落日的宁静；我在母亲温柔的呼吸里，感受到做儿子的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