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弓之鸟

怪蜀黍

鲁腾的肝部硬化速度非常惊人，只有半个月就出现了急性的肝部衰竭，他整个人像块脱了水之后又经过暴晒的旧毛巾，干瘪瘦弱、憔悴不堪，完全不似一个三十岁的青年。

天色渐晚，他步履蹒跚地走在以前经常流连的酒吧街上，望着道路两侧一如往昔的那片灯红酒绿，心中忽然一片颓然。

鲁腾只顾着感伤，却没注意到一辆半旧的两厢轿车一直以三十迈的速度缓缓跟了他两条街，直到他走到一个僻静人稀的小路，突然加大马力冲着鲁腾撞了过去。

待鲁腾惊觉有异回头查看时，那车已经离他只剩下一个车身的距离。电光石火间，一个身影飞扑过来，裹带着他一起滚进绿化带里。两厢车失去了目标径直向前开，撞倒了旁边的一排防护栏，巨响和刺耳的摩擦声之后车子被障碍物阻停在了路边。

不远处十字路口的交警和协警见状大惊，快速奔了过来。司机是个满头白发的五十多岁男人，被赶到的交警与协警拦腰抱住。

男人被按在地上时满眼都是泪水，不住声地叫：“他杀了我的女儿，他强奸、杀了我的女儿。”两个协警闻言一惊，动作稍有收敛，但依然不敢放他起身，白发男子发出几声无奈的低吼后痛哭失声。

惊魂未定的鲁腾胳膊上擦伤了好几处，吓得浑身颤抖，救了他的男子的神情很淡然，一语不发地扶着他坐在马路边的石砖上。鲁腾此时不禁庆幸父亲的明智，自己出狱这半年，父亲派来专门保护自己的这个保镖已经成功五次把他从被杀的危机中搭救出来。

他听着远处传来白发男人的悲愤的咒骂声，忍不住将头垂了下去，低声：“石违，这就像一个醒不了的噩梦。”他苦笑，“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漏网之鱼，但其实我是只惊弓之鸟。已经五次了，我真的好害怕，这一家人都已经疯了。”

他抬眼无助地望着石违：“救了我这么多回，怎么谢你才好。”

石违叹了口气：“你该感谢你爸入狱前给我的那笔钱，你的命是那钱保下的。”

鲁腾点头，一个月之前，他的病情开始恶化，而他身为公司董事的父母，侵吞股东的股份以及多年偷漏税的事情突然被举报，之后双双被批捕收押。

所幸他父亲未雨绸缪，早就安排好了他去美国做肝移植手术的全部事宜，机票是明天的，明天他就能消失在这些疯子的视线里，在国外治好病，开始全新的生活。

鲁腾休息了一会儿，并未听从石违的劝告回到他们临时下榻的酒店，而是打车回了那套父母买给他的别墅。那房子在三年零四个月之前成了凶屋，之后便一直空着，如今因为父母的事情，已经被法院贴上了封条。

鲁腾坐在干涸的泳池边，又想起了那一天，他如今凄惨的处境，都源于那一天。那一天，他喝醉了酒，他在法庭也是这么说的，喝了酒，心性乱了，但其实他清楚，就算是不喝酒，自己也无法忍受那种诱惑。

鲁腾家世优渥，一表人才，从小到大，他的世界里一向只出现过两种女人，一种要钱，不计较旁的，另一种要他，也不计较旁的。而像南依依这样，能给他全方位无死角挫败感的女人，她还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最令他不能接受的是，南依依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大三学生。

其实，刚遇见南依依的时候，一切都还挺像样，简直如同一个正经八百恋爱的开场，他拿出了以往追女孩子的所有手段和前所未有的耐心，体贴、浪漫、一往情深，但是半年过去了，他持续的攻势没有在南依依身上产生任何效果，鲁腾终于觉得对这种不知好歹的女人不必再客气了。

那一天，刚下过雨，鲁腾用一挂蓝宝石项链买通了南依依的一位女同学，让她将南依依骗进了这栋别墅。

那天的夜色格外好，圆月明亮，空气凉幽幽的，夹带着花草的香味又混合着泥土的腥甜味，鲁腾自小就喜欢这种味道，闻到了就按耐不住地想做些放纵的事情。

女同学走后，整座别墅就剩下了他与南依依两个人。不知就里的南依依听信了同学的说辞，以为这是她亲戚家空置的闲房，放心地在院子里的露天泳池里游泳。

草丛里幽暗的地灯投照在水面上，她完美的胴体在水波中如鱼般灵活地摆动，纤巧的手拂弄发丝，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她稍稍一动就勾勒出摄人魂魄的诱惑来。

鲁腾在暗处看得呆住了，终于克制不住，现身上前。

这个夜晚本该既刺激又享受，像他同各色夜店姑娘所度过的每一个美好夜晚一样。南依依若懂事，就应该用柔软的小手、甜美的唇舌、热气腾腾的肉体来让他快乐，而他绝不会吝惜钱的数目。

但她做了什么？在他的面前完全展示了美丽却不肯让他沾染，对他的人不感兴趣，对他的钱也不感兴趣，这就过分了。

鲁腾用了强，却没想到这样娇小的南依依有这么大的能量，完全豁出命地反抗。无法得手的愤怒令鲁腾一时间焦躁起来，他将依依大力按进泳池，呛至昏厥，然后拖出来，趁着她失去知觉时肆无忌惮地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

鲁腾本想等她醒过来，自己哄劝一番，多花些钱便把这事儿给结束了，谁知道南依依醒来发现失身，情绪完全失控，如同疯了一般地与他厮打。他被打得急了，抓起她来重新按进了水里……

不知过了多久，南依依停止了挣扎，在水中如同飞翔的小鸟一般，完全舒展了四肢，长发如水藻般四散飘浮。鲁腾这才惊觉发生了什么，悚然收手，但已经晚了，那具绝美的身体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缓缓沉入了水中。

鲁腾事后报了警，声称南依依因倾慕自己，当晚主动献身，事毕又强迫他与其确定情侣关系，因为他不肯，南依依羞愤之下自行跳入泳池之中溺亡。

他的话，令南依依家人悲愤到无以复加，她母亲近乎嘶吼地否定这不是真实的经过，鲁腾父母请了著名的律师团队为他进行无罪辩护，但警方依然从现场勘查的种种痕迹中找到了南依依遭强奸与被伤害的端倪。

鲁腾在律师团队的授意下，继续避重就轻，遮掩真实经过。负责这个案子的全部警员都对这个无辜女孩的被害义愤填膺，连续数月加班取证，虽然做出极大努力，最终却因为不能确定鲁腾是否为故意杀人，使得鲁腾得到无期的轻判。

鲁腾的父母为了救出独子，花重金买通看守，将存有丙肝血液的注射器交给了鲁腾。

鲁腾注射后成功感染上了丙肝，在服刑两年后，顺利出现了肝硬化的症状，鲁腾父母继而顺理成章地为其申请到了保外就医的机会。之后联系好了国外的知名医院，让他去做肝部的移植手术，自此法外重生。

鲁腾从别墅回到酒店之后，心事重重一夜未眠。待第二天一早，石违来接他去机场时，他才感觉有些体力不支，他的身体若不赶紧治疗，已经不能撑多久了，但所幸他父亲做事极为周全，已经预先找到了合适的**，他下了飞机直接去医院，两天之后就可以进行手术。

鲁腾强撑着疲倦的身体靠在后座上，石违开得很稳，随着车子有规律的颠簸，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深沉，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数个小时之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昏暗的地下室的床上，面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石违。”鲁腾脑子里一片混沌，他半眯着眼睛：“我们这是在哪里？离飞机起飞还有多久？”他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神情有些茫然。

石违审视他良久，问道：“望见了海岸才淹死的人，是不是感觉死得双倍的凄惨？”

鲁腾听见这话，突然醒悟了自己的处境，他瑟缩着身子后退：“我给你钱。”他恐惧得几乎要哭出来，“左右你不过是要钱，南家给你多少，我加倍……不……我多加几倍……”

石违冷笑，望着他：“半年前你出狱，南依依的家人闻讯赶去，你当时对着他们得意洋洋，说你父母人脉广阔，财力雄厚，所以谁也奈何不了你。”

鲁腾的脑中轰然巨响，终于觉察了这事情的关键，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背叛，而是一个处心积虑的图谋。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石违瞪大了双眼，石违缓缓道：“如今你倾家荡产，你父母均因为触犯刑法而被批捕，所有能保护你的东西都没有了。”

他似笑非笑地轻声说：“此时你在我面前，我能否奈何得了你呢？”

鲁腾的脑子在这一刻突然无比清晰起来，他将这半年里家中发生的变故快速串联，他父亲侵吞股东的股份的事情外泄，母亲公司多年偷漏税单底曝光，所有的事情都是在石违来到他身边后出现的，而刚刚的那句话，已经如同挑破海底眼，一切不言而喻。

巨大的恐惧袭来，他似乎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忍不住哀嚎：“你要干什么？”

石违像望着笼中小鼠，声音冷得像冰凌：“干这三年零五个月来日思夜想的一件事。”他眼中是尘埃落定的决绝，“让你接受应有的惩罚。”

鲁腾三天后死于肝衰竭，临死时他用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盯着石违不甘心地问：“你……到底……是南依依的什么人？

是什么人？石违轻轻闭上眼睛，这真是锥心刺骨的一个问题，他最恨的，就是自己没有来得及成为南依依的什么人。

三年了，那个美好的身影依然时时出现在他的脑海，他与南依依偶然结识，三年零四个月前的那天，是他们认识一周年。

那一天，南依依对他表白了爱意，石违却没有接受。她那样的美好，他这样的平凡，他并不确定自己真能够保护好这份幸运。南依依大哭而去，就在那一天遭遇不测。

你爱我，我不敢承接，当我看清楚自己的心，你却已经不在。你在与不在，就是一条分隔线，一头是丰盛一头是枯槁，我就这样错过了生命中的韶华。

后来，石违在无望的思念中经常会去南依依的墓前祭奠，有一次正巧看到南依依家人在墓地痛哭失声，诉说天理不公，竟让这杀人犯用保外就医的方法逃出生天。他们一个个在墓前发誓，要手刃那出狱的凶犯，还南依依一个公道。

不远处的石违默默听着，在那时便做了一个决定，他望着他们轻声自语：“你们都是她的至亲，我不能让你们中任何一个人，为了惩罚恶人而付出不必要的代价。

如果说一定要有个人来做这件事，那么，只能是我！也必须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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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与不在，就是一条分隔线，一头是丰盛一头是枯槁，

迈斯.布拉多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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